呼喊快樂

　　六月初的某一天，在公司接到gina的電話，我還認得她的聲音，也馬上聯想到她來電的原因。果然，她是想找我面談，稍晚，我回電給她，和她約時間見面。
　　隔幾天，一下班我就來到約定的地點，買了份報紙，忍痛點了一杯咖啡，眼見約定的時間到了，還不見她的人影，正覺得奇怪電話就響了，她說她去公司上課，塞在路上，希望能把時間挪後一點，直接約在她的辦公室。

　　地址在馬偕醫院旁的一座大樓，南亞科在此成立新竹的layout工作室，看起來似乎才成立沒多久，蠻多空位的。

　　她希望我能過去擔任layout工程師，先前幾個離職的layout人員都被她找來這裡了。她算是這裡的負責人，不過以組織而言，layout是掛在另一個部門之下，所以她也不算是主管，她跳槽到這裡的最初幾個月，都是在林口上班，是後來才覓到這個地點，進而成立新竹區的辦公室。

　　工作方面，是以南亞科所合作的德國公司來提供技術，他們還要求台灣方面要派人過去，有不少人外派到德國去工作（聽到這點讓我眼睛為之一亮），因此在layout的技術方面，是有斷層的，gina覺得目前人員的技術不足以應付承接的案子，所以她才在招募人手。

　　同時她也提到ren ，她說ren 在這裡有點適應不良，由於他的個性較內向，和總公司那邊的人比較不敢有互動，另外例行性的會議，需要以英文寫報告，並上台說明，這點也很讓他困擾，不過這些卻讓我聽得更有興趣了，雖然我也不是那種主動開朗的人，但若硬趕鴨子上架，我則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也沒什麼好怕的，而且多練習幾次，無形間也提升自己的表達能力。

　　那晚聊了好久，回到住所都快十點了。不過，早在她的第一通電話，我就決定不會過去，雖然談話的過程讓我有很多心動的地方，但仔細想了想，反而更肯定不會跳槽。

　　第一，我不太信任gina的領導能力，以先前我對她的觀察，她不太能夠妥協，雖然很護手下，但也不太讓手下出頭。

　　第二，她在Ｚ公司所接的兩個案子，都搞得烏煙瘴氣，第一個案子最後被日本人全部拿回去做，第二個案子還是弄得很糟，逼使得designer全部跳下來主導layout，也使得兩個部間的氣氛變得很糟，實在很難相信以她這麼資深的經歷，居然會落到技術被人否定的下場。

　　最後，她被架空，從一個原本只要指揮的主管角色，降到跳下來一起做的前線人員，然後做的東西又被日本人徹底修改，彷彿她做的全都不能用，當然她吞不下這口氣，集合layout的人員，每天開密室會議，接著謠言四起，說她要帶著整組人跳槽，高層連忙安撫，平靜下來一陣子之後，最後她還是忿忿不平地離去了，不久之後，追隨她的人馬也離開了。

　　其實我所知的內幕有限，而且我也不是隸屬她的麾下，但就我所看到的就夠糟了，如今她在新竹領著一票人馬，會不會和林口總公司那邊的人鬥起來呢？我看機會是蠻大的。

　　幾天之後，我回了封信給她，婉拒了這份邀約，不過卻在心中暗自盤算，將來若要離開Ｚ公司，絕對會去林口的南亞科應徵layout工程師。

　　另外，撇開上述種種不談，我也不想才完長假，回公司沒多久就跳槽，再說一旦跳槽，就再也沒有接觸design的領域，留在Ｚ公司還有機會，當時新的案子正要展開，時間表至少會到年底，我打定主要說什麼都要等這個案子結束再做其他打算，同時也藉這個案子好好充實自己，增加籌碼。

　　時序進入酷暑，這個新案子是在我出國前就決定好的方向，五月初召開kick-off meeting，本以為回國後應該已經有所進展了，想不到仍停滯不前，這樣也好，表示我出國玩一個月是對的，不然從三月到六月都沒事幹的話，我可能早就受不了辭職走人了。

　　我負責的部份，開始只有一個，是比較簡單，是估跑線以及電路位置的floor plan，這我有經驗了，而且幸運的是這塊的線路主要是follow別人的。後來龍哥又追加給我另一份工作，這裡就很麻煩了，當然我不知道其重要性，反正不懂就問，問到了就照著要求去做。

　　從此時開始，先前日本分公司的人馬陸續歸隊，他們是被派去與另一間日本大廠合作，案子在七月就幾乎完成了，也有時間來幫忙review我們這邊的工作。

　　雖然他們的態度是提供建議，案子還是由台灣方面接掌，不過由於所使用的就是原本他們最熟悉的三菱系統，因此看到我們的構想，他們有許多他們堅持的看法，於是提出質疑，要求解釋，也就開始了漫長的拉拒戰。

　　三菱的系統龍哥並不熟悉，他只能就本身的經驗來推論可行性，但對日本來說，所謂的可行性必須透過數據來驗證，一旦電路有所更改，就必須提出數據來支持改變的合理性，由於牽扯的部份悠關核心架構，所以也不可能跳過這裡，先做別的地方。

　　於是最忙的人是龍哥，忙著回應日本人的問題，其他人就閒下來了，日子回到出國前的樣子，上網，上網，還是上網。龍哥交待給我的工作，把要多增一排的pre-amp 畫出來，看有沒有辦法擠進有限的空間，我照他的話完成了，不久，濱本與朝倉來台，他們最初質疑的是線路擠不下，可是來看的時候卻又把焦點放在負載，問我有沒有考慮到負載的問題，我當然不知道要考慮負載這個問題，上頭只交待我把電路排出來呀！

　　好吧，那就來算吧，龍哥說他之前有估算過，既然他做過，讓我就撿個現成的囉，就把數據寄過去。

　　日本人看了之後，回信說有問題，好，是我不對，不求甚解，這回很詳細問了龍哥計算的過程，而龍哥也請皓哥來幫我的忙，第二份數據寄過去了；日本人還是說不對，這下我真的沒輒了，皓哥整個接手去算，終於比較接近他的要求了，只剩少許的錯誤，於是又過了幾天，總算符合所求了。

　　就這樣，將近三週的時間過去了，這帳算在我的頭上，其他人的部份也好不到哪去，也是在不斷地修正中渡過。

　　「為什麼前後的數據會差這麼多？你可以解釋嗎？」

　　「為什麼你的思考都那麼粗糙？」

　　「為什麼三個小時能完成的事，要花三週才做得完？」

　　會議上，濱本無情地砲轟。他沒有指著我的鼻子罵，只是在陳述他看到的情況，並以希望大家的思考要嚴謹點來做為結尾。

　　對他這番話，我沒有什麼情緒上的波動，基本上我所接到的指示是把電路用layout排出來，至於排的時候要考慮負載電容，這已經超出我所掌握的範圍，如果要我兼顧這部份，那必須有人指導我要怎麼做，三個小時就能完成的人也許可以在第三天就能告訴我問題要怎麼解決，而不是三週後才來指責。

　　而且三週做出來還是靠皓哥跳下來接手。其實皓哥也有點怨懟，畢竟他覺得那不是他被指派的工作，可是最後卻是他也要承擔責任。

　　這一來一往之間，我感受到心冷了，原本回國後要全力衝刺的心情，在這兩個月的空轉中逐漸消耗，尤其是當我們預料到日本人會全面接手，這案子會被腰斬，這使得七月底flash 打來邀我去聯電發展的電話，在我心中不斷迴響，這也是另一個原由，早在會議前，我已決定好要答應flash 的邀約，就算濱本把我叫起來狂罵，我也不在乎了。

　　我還記得flash 打電話來的那天早上，皓哥才在開玩笑，說flash 已經在聯電準備好我的位置，要挖我過去，猶言在耳，晚上電話就響了，我沒有馬上答應他，經過一個週休的思考，由於細節的部份早在四月時他準備跳槽時就談過了，我也答應了，甚至還計劃好離職後要出國玩兩個月，後來他又說不走了，我才改成請假去玩一個月，但他在我出國期間跑去聯電，回國後我也沒和他聯絡，以為此事不了了之。

　　在這個時間點提出來，簡直是替我解套，我正煩惱這種空轉的日子不知要過多久。那個週休我想了很多，關於錢的部份，離開的損失會比較多，首先中秋禮金八成就拿不到，年終會被打好幾折，也不用想抽大獎了，股票當然也沒份；反觀留下來，該拿的都不會少，還有產品量產後的紅利可以分，從這個觀點出發，跳槽除了薪資稍稍提高了一些，沒其他好處。

　　可是從學習的角度，最起碼過去後能馬上結束空轉以及被賦與超過能力的責任，同時也能增長人際關係以及視野。如果今天我已經俱備像皓哥那樣的技術，我絕對會留下來等待大賺一筆的機會，只是，這一筆足以讓我吃一輩子嗎？若有萬一，皓哥他們隨時有路可退，魚竿在手，何患無魚？我呢，是否具備足夠的能力去捕魚？再者，我覺得自己的銳氣已失，心態上已經鬆懈了，要短時間內再度武裝起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換環境，我年紀不小了，不能再空轉下去，現在我勉強稱得上有一技在手（layout），承蒙flash 看得起，願意拉我進去原本我應該跨不進去的門檻裡，並從熟悉的layout出發，這絕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再縱即逝。

　　我做了抉選。

　　即使上層宣布的組織改組，讓日本人全面接管，應該會很有助於案子的推動；即使上層宣布即將分紅且上櫃上市在望，這些利多都改變不了我的決心。

　　八月八日早上，我到聯電，補足面試的檢測，再也回不了頭。

　　八月九日下午，我向人事提出離職的要求，並陸續和高層面談，他們提出的挽留理由，都是我已考慮過的選項。基本上協理在確定我的意願之後，除了表達惋惜之意，並沒有過問太多；倒是人事的頭頭－總經理特助，能言善道，他從主管的層面切入，把我拿出來解釋離職的理由（再進修）完全推翻，老實說，如果我沒有要去聯電，單純提離職的話，我真的會被他說動。他建議我留在公司，再待個兩年，把layout的能力提升之後，手上也有一筆錢（當然是公司大發囉），再考慮升學或轉職。這點和我想的不謀而合，只是我選擇去聯電來繼續執行。

　　談完後，大概已成定局，回到辦公室，阿邦還在，他問我要走的真正理由，我告訴他，我的拚勁已隨著這幾個月以來的空轉而流失，所以想換個環境。這不是塘塞，我是真的這麼想。

　　八月十日中午，新上任的王副總找我聊，他是目前的最高層了，不過我們純粹聊聊，或是說聽他講治理理念。

　　八月十一日下午，濱本知道這項消息，要求我向他解釋，並希望我能留下來，還請龍哥找我好好談談。

　　八月十二日，這天中午皓哥、阿邦、淑娟請我吃飯。

　　離職生效。